陈家元夕

我心似火,无限热爱。

【佣占】我该如何说爱你

☆现代设定,全文8000

☆温馨向be,一方死亡预警

☆这是一个两人以特别的方式心意相通,也有遗憾的故事。

☆欢迎食用,感谢喜欢


1.

  当伊莱·克拉克走进办公室时,同事们喧闹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他进门的前一分钟不知道是谁讲了个笑话——有可能是麦克·莫顿,因为他总能让所有人开怀大笑——但当他推开贴着磨砂纸的玻璃门,欢声笑语一下子熄灭了,就好像他对着空气泼了桶冷水。

  麦克紧张地看了他一眼,抿紧嘴巴,赶紧把目光移向窗外;薇拉·奈尔下意识地举起雕花瓷杯,结果喝了一嘴咖啡粉;艾达·梅斯默则是举止表现最正常的那个,她镇定地打开昨晚修改好的方案准备同步电脑数据,下一秒,她就在“是否保存修改”的提示框里点了否。

  艾达倒吸了一口凉气。

  “早上好啊。”他神态自若地向同事们打了招呼,还友善地笑了笑,虽然因为失眠熬得通红的双眼出卖了他现在的状态并不是很好。第五天,他的工作量仍然没有恢复到他请假前那么多,老板还是不信任他能像以前的伊莱·克拉克一样胜任。他叹了口气,打开电脑,继续排他的文案,做他的文书,到点吃饭,然后打卡下班,挤上地铁,回到他的小公寓。

  就在伊莱看不见的地方,奈布·萨贝达坐在地铁车厢的扶手上,也叹了口气。他已经这样跟着伊莱五天了,眼看着自己的男朋友先是难以置信,固执地做两人份的饭,买两人份的日用品,洗两人份的衣服;直到冰箱已经堆不下买回来的菜,家里也没有他的衣服可以洗,伊莱才终于接受现实。于是伊莱整宿地失眠,吃治头痛的止疼片,忘记很多他本该牢牢记住的事情。

  伊莱一直没有掉过眼泪,被警察叫去事故现场时没有,签下死亡证明时没有,看到他被缝补得歪七扭八的躯壳的时候也没有。他知道那是因为伊莱从来没有相信过他已经不存在了这件事情。他记得前几天,伊莱忙着他的事情,两天三夜没合眼,直到最后一份他的“暂住手续”结束,伊莱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公寓里。他把破破烂烂的躯壳留在那边,跟着回去了,结果伊莱到家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倒头就睡,而是对着空无一人的卧室问道:“奈布,你饿了吗?”

  他下意识地接了一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伊莱听不见。于是伊莱就站在卧室门口,等了很久很久,接着冲进厨房,报复性地煎了一整袋的肉排。伊莱什么也不说,就坐在小餐桌旁边,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塞,嘴里撑得嚼不动,还在拼命地往下咽。奈布坐在他身侧靠着他,没有回头,因为奈布觉得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这几天以来他唯一的一次掉眼泪,哪怕这个人是自己。

  “帮我洗一下苹果好吗,奈布?”伊莱在厨房里喊。

  “哎,好。”他应到,然后用手在一袋水果里穿来穿去。

  “我叫你帮我洗一下苹果,听到没有!”

  伊莱关掉火,怒气冲冲地拉开厨房的门,“你听到没有!奈布•萨贝达!”

  没有人回答他。他折回厨房,把锅铲往水池里一扔,丢下焦掉的鸡蛋不管,冲进卧室开始翻箱倒柜。奈布刚穿进卧室的墙,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大包小包的东西全都扔向地板。

  “你这是干嘛?”奈布慌里慌张地想要拦他,但手穿过他的身体又穿过柜子,根本阻止不了。

  “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前一分钟还沉默不语的伊莱此时彻底歇斯底里,“离开我的房子,滚出去!”

  还没等奈布反应过来,他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出公寓,整个人穿过墙体飞出去好远。自从变成幽灵以后,他再也没有感受过饥饱冷暖,但就在刚才,他竟然有种五脏六腑都被打出去的感觉。他在地上翻滚两圈爬起来,没来得及多想,下意识地往家的方向跑去——现在楼上一定又在摔摔打打了。伊莱没轻没重的,上次摔东西的时候下手狠了,还扭到了手腕,吓得他透明的心脏好像又发出了怦怦的声音——他试图像以前那样穿墙而过,可他刚靠近单元楼,透明的身体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再也无法前进,仿佛空气中有一堵无形的墙。

  奈布试着推了推,绕着单元楼走了一圈,确认他现在确实回不去后,叹了口气,决定找“白松露”求助。“白松露”是居住在白松露街的束缚灵,灵界有名的百科全书,几乎可以解答灵魂们所有的疑难困惑。

  “原来如此,”束缚灵点了点头,“这是‘灵驱’现象。你现在只是个脆弱的灵体,由于还未转世,你与生前的人或事物的联系还没有完全断绝,所以当你徘徊在生前最常居住的地方附近时,你就会受到‘场’的影响。”

  “那我之所以会被‘场’排斥,是因为我爱人对我的怨气吗?”

  “怨气?”

  “我出差以前......和他吵了一架。”奈布低下头,“可是我不记得我们为什么争吵了。”

  “这很正常。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记忆也是会被你逐渐遗忘的身外之物。”白松露耐心地解释道,“虽然还活着的人会对‘场’产生影响,但一般来说不会如此强烈,只有一种特殊情况:你们之间的执念产生了某种共鸣。”

  “共鸣?”

  “你没有立刻转世,说明你有未了的心愿。说不定和你爱人有关呢?”白松露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的掌心里搅动着,“不过我要提醒一下,你的时间并不多。如果十天内你无法释怀生前的执念,那么你就会被永远地留在人界与灵界之间,成为没有过去的浮游灵,再不能往生。”

  奈布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

  “距离你的死亡,已经过去了六天,也就是说你还剩四天的时间......”白松露一团黑雾的眼睛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他,“解开你们两人的心结,你能做到吗?”

  

2.

  奈布道过谢,离开了白松露街。他回去之前看了眼路人的手表,距离伊莱约好的心理咨询的时间只有四十多分钟,他索性直接坐在楼下等。虽然他对自己的执念还没有头绪,但也许他能从伊莱和心理医生的谈话中得到一些信息。

  他一路跟在伊莱身后,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工作室的门。心理咨询师是个温和的男性,约莫三十出头,说话的语气都带着经过专业训练的可靠味道;用于谈话的阁楼面积不大,努力地给予来访的人安全感。伊莱沉默地坐在离门最远的沙发上,巧妙遮光的纱帘和柔软的地毯似乎并没能放松他的心情。

  “随意就好,先生,”心理咨询师微笑着给他倒了杯茶,“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如果幽灵不算人的话,那他确实说得对。奈布坐在书柜旁的小布凳上伸直双腿,这个姿势坐久了会麻木,但他现在透明的身体已经不会有任何感觉了。奈布从来没有接触过心理咨询这种东西,水平他不好评判,但是只过了二十来分钟,他就有点坐不住了:也不能说咨询师先生能力不佳,如果今天来访的人是他的话,肯定多多少少都会在耐心的引导下说出一些东西,可是伊莱始终保持沉默,没有一点想解决问题的意思。

  “没关系,克拉克先生,每个人都需要一个适应期。”

  “抱歉,我觉得我适应不了。”伊莱摇摇头,“他已经没有机会原谅我了。”

  这场咨询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伊莱在楼梯口犹豫了一会儿,说下次不来了,他还是先自己冷静几天。

  可是要多久呢?幽灵只有四天的时间。奈布忧心忡忡地跟着伊莱回到了公寓,外人那里毫无收获不说,他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伊莱把他的东西全都搬到客厅,摊了一地,分门别类地打包。

  “你真扔啊?”他问道,虽然他知道伊莱不可能听得到。

  “这么多东西,扔得完吗?”奈布摸摸高高摞起的杂物,控制着高度,尽量不让几乎透明的手掌穿过这些东西,“要不咱别扔了?你去睡觉吧,平时这个时间你都在睡懒觉的......”

  伊莱头也不抬。

  自从他变成幽灵之后,他突然变得很爱絮絮叨叨,但是在以前,唠叨的人其实是伊莱。“是我不对,我不该把书和衣服到处乱丢......伊莱,你别扔了,我下次肯定好好地都放好。”

  伊莱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探出脑袋,只见地板上的一摞旧书中,混杂着一张宣传单,伊莱垂着眼睛盯着它,一动不动。他没想到这东西还会被留着,愣是反应了几秒才想起这张旧纸的来路。

  他们都是A大的学生,两人相识是在奈布入学不久后。那天他只有两节课,下了早课之后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突发奇想,想去教学楼的楼上看一看。现在想来,他也认为是天意的巧合:他鬼使神差地进了电梯,闭着眼睛随便挑了个数字,是19层;到达之后他向左边走去,推开了最尽头处的门,略显空荡的研究室里只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学生,没有在工作,而是背着手伴着手机里的古典乐练习舞步。听到推门的声音,那个白大褂学长立刻停下练习,紧张地看向打扰的来客。

  “呃......你好。”奈布这才缓过神来,脸上写满了窘迫:“我不是有意的......”

  这个略显尴尬的初遇时的场景,直到两人交往以后,还是会被伊莱拿出来说笑。“我还以为是玛丽导师或同学呢!原来只是个到处乱逛的新生,哈哈......”他笑个不停,“你当时看起来傻乎乎的,愣在那儿不走,想找话讲又讲不出来......”

  奈布恼羞成怒地扑到他身上捂住他的嘴,止不住的笑声从指缝间流出来。

  “你好。”学长关掉手机音乐,迅速恢复好落落大方的仪态,“我是A大生命研究室的成员,伊莱·克拉克,请问你是来受邀参观的吗?”

  “嗯,不是,我......我叫奈布·萨贝达,随便来看看。”奈布支支吾吾地说完,心里恨不得踩自己一脚:丢人丢大了。

  果不其然,伊莱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但随即很快又拿回营业似的笑容,“当然可以啊,请便——有想问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他说话的声音温温和和的,好像在念诗,念得奈布迷迷糊糊,什么都忘了;“我想知道,”奈布向前跨一步,踌躇一会儿,在他鼓励的目光中开口问道:“学长,你大几?”

  他浅蓝色的眼睛拼命地眨啊眨,忍笑忍得脸颊都鼓起来。“我大三。”

  “你刚才跳舞很好看,是在练习吗?”奈布还没醒过来,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他本来以为这个不识趣的新生和之前那些轻浮的学生一样是在找理由和他搭话,但他观察来观察去,也没从奈布祖母绿一般的眼睛里看出除真诚以外的东西。

  “我在排练。”

  “排练?”

  “话剧社的演出,就在今年年底,”他掀开桌子上最近的那本书,把其中夹着的宣传单递给奈布,“《天蓝色的彼岸》。”

  “原剧本里有跳舞的情节吗?”

  “没有,我只是个配角而已,”伊莱笑了,“但我也要跳好。”他看到奈布的视线从宣传单上移开,便习惯性地伸出手准备去接,可奈布并没有还给他的意思。他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从一开始就冒冒失失的新生。

  “克拉克学长,我从入学到现在还没有加入过社团,”奈布直直地看着他,“我也想加入话剧社,可以吗?”

  他们一直记得那天的情景,不过两人会记得的理由截然不同。伊莱后来对他坦言,在他以前,自己从没见过这么毛手毛脚的学弟,不过看起来也挺可爱的;加上当时还有一点偷偷练习舞步被撞破的小尴尬,所以就顺水推舟地同意了。在解释完之后,伊莱有些期许地看着奈布,等他说明那时的情况,只是遗憾的是,奈布刚刚开口就被一封通知信叫走了,忙乱处理手续中没什么时间聊这件事,再往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提过。

  “还挺遗憾的,我应该找个机会告诉你。”奈布看着伊莱手中捏着的已经褪色、变得脆弱的纸张喃喃自语,“我不是莽撞,不是一时兴起,我早就知道你,我也早就想加入你所在的社团。我犹豫了好几天该怎么去找你,结果那天刚好就撞进你的研究室......所以我当时就觉得,我一定要和你说。”

  伊莱缓缓把传单叠成几折,动作很慢,但每一折都用力得好像要把指骨捏碎一样,“你就不该进来,奈布,你不该来。”他把传单展开,沿着折痕一点点撕扯,“你干嘛要进来?我本来一个人在那里好好的,全都怪你,这全都怪你。”

  

3.

  又下雨了。

  每年七八月的雨季是奈布最讨厌的时候,空气变得沉重又粘稠,走到哪儿都是湿漉漉的,偏偏天气和他作对,无论他是上班还是修车,雨刚好在他出门的时候下。每当他跟伊莱抱怨“我不能呼吸了”,伊莱就会嘲笑他,平时除了洗脸就从来不关注皮肤,怎么还这么娇贵。

  客厅的白炽灯坏了。虽然他们是同性伴侣,但一个家庭里男性负责的大部分活计都由奈布揽下,几年来,这还是伊莱第一次安新灯泡。雨同样没有因为奈布变成了阿飘就放过他,就在他被伊莱乱发的一通脾气踢出公寓的十分钟之后,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再穿过他的身体。他没有任何不透气的沉闷感。

  “连死人都不放过!”他骂了一句,找了个车棚避雨,完全忘记了他现在其实根本不怕普通的风吹日晒。今天已经是第八天,距离白松露告诉他的最后期限只剩两天多,可他仍然毫无头绪,目前为止得到的可靠消息只有:被撵出去之后,结界要过一个小时才会消失。忙碌了一整天的上班族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公寓楼的玻璃窗一个接一个地点亮,唯独他家里的那扇窗户还是暗着的。看来伊莱今晚又要靠面包和生黄瓜度过,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吃。

  伊莱已经很多天没有吃过像样的一顿饭了。

  他们居住的公寓并不大,但伊莱是个聪明又热爱生活的人,他总能用每周固定的清扫、简单的装饰把两人的住所布置得整洁又温馨;供他发挥厨艺爱好的厨房小而拥挤,却五脏俱全,煎炒烹炸的锅碗瓢盆样样不缺,只是自从屋子的另一位主人离开后,它们就再也没有被使用过。

  在他们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奈布就见识过他的手艺。A大不允许学生擅自使用电器,锅和炉子是违禁品中的冤大头,宿管阿姨和学生会干部四处翻找好像在抓KPI,但伊莱总有办法。他们认识两个月后到了新年,学校准了假,可是外面的店家也放假了,吃不下食堂清汤寡水的奈布饿得嗷嗷叫。

  “这么惨吗?”在每日电话中听到奈布大倒苦水的伊莱笑了,“想吃什么?”

  那天是伊莱第一次给奈布做饭吃。他边加调料边不经意地问道:“舍友呢?”

  “陪对象去了,都不在。”

  “那你呢?”

  “在陪你。”

  他笑了:“陪我?”

  “不行吗?”

  “行啊。我也一个人。”

  “你说,”蒸腾的热气熏得奈布脸都在升温,“我要是现在对你表白,你接受了,那你不就有男朋友了?”

  他又笑了。奈布低着头把碗里的东西全都稀里糊涂地扒进嘴里,不敢抬头,可当他偷偷用余光去看,伊莱的眼睛笑成了浅蓝色的湾。

  “那你的表白呢?”伊莱问。

  

4.

  第九天,毫不知情的伊莱仍旧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坐上上班的地铁,最近早起对他而言变得容易了,可能是他其实根本没睡多久,所以谈不上醒。他拎着挎包挤进车厢角落,闭着眼睛休息,奈布就趴在他头顶的扶杆上。在两人的相处中,奈布是话多的那个,每天晚上回家后简直要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了,当然包括抱怨早高峰。

  “这简单啊,”伊莱说,“你提着一口气儿进去就不挤了,还能顺便减肥。”

  “别减了!”奈布喊道,“再减你只剩骨头架子了,我抱你都硌手!”

  奈布有一瞬间恍惚。刚才闪过的他们的画面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自从伊莱升职以后,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同一屋檐下的两人,甚至连话也说不上几句。要说完全不介意是不可能的,聚少离多加上柴米油盐的琐事,他们已经争吵过很多次了。

  然而现在,一无所有的幽灵一点也不责怪。看着伊莱在公司里忙碌地跑上跑下,抽出一点空隙时间喝水,他只有心疼,为什么他还活着的时候没有多体谅自己的爱人?

  指针一格格地绕着圈。午餐时间是办公室里最放松的时刻,同事们有说有笑地拿着外卖和加热好的餐盒回到工位,伊莱却什么也没吃。麦克拍了拍他的后背:“嘿?”

  伊莱回过头看着他。

  “给你,再这样下去的话你迟早要搞坏身体的。”麦克仍然有点紧张,递过去一根巧克力能量棒后,还怕说错话似的补充了几句,好好的关心被他说得语无伦次:“你的头发看起来很乱,是不是没休息好?”

  其实是伊莱昨天很晚才洗头发,而且没吹干就去睡觉,结果早上起来就头顶了一团鸟窝。真是不健康的习惯,奈布跟在他们身后腹诽道,全然忘记了过去督促他吹干头发的人一直是伊莱。

  “我还好。”

  “真的?”麦克困惑地围着伊莱转了两圈,“你可别骗我啊?”

  “当然不了。”伊莱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那......”麦克犹豫着发出邀请,“今晚大家一起出去聚餐,你会来吗?”

  “今晚就先不了,我还有东西没收拾完。”

  奈布听着心一寒:和自己有关的物品,只剩最后一部分还未整理了。

  “对了,”伊莱又想起了什么,“下个月新策划不用考虑我了。”

  “什么?”他的同事惊异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新竞选你不参加了吗?可是你的升职希望是最大的……”

  “我不参加了。”他摇摇头。

  “也好……如果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我说。”

  奈布彻底泄了气,慢慢从天花板落到地板上。伊莱的心就像锁紧了一样,无论是心理咨询师,还是同事,朋友,谁也没法撬开半分,连活人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更别提他这个灵魂了。

  伊莱貌似是真的铁了心。本来他还有不明白的事情没来得及问白松露,如果他生前相关的东西全被销毁清空,那他的灵魂会不会受到影响,但他再也不用问了。第九天的夜晚快要来临,他还是没能想起自己的心愿,更不知道伊莱的执念。整个下午,他跟随伊莱的脚步都很沮丧,甚至觉得本来就飘忽的身体更加不定。

  只剩最后一部分了。

  伊莱把箱子推出来,一股脑儿地倒在客厅地板上,新的或旧的书,帆布挎包,过季的衣服。在这些东西里,有一样显得格格不入:乳白色的信封,边缘镶着烫银的镂空花纹,信件的正中央印着金色的花体字,一则英文祝福语,最后的“y”拖出了一条漂亮的尾迹。这是一封他从未见过的生日信。

  也许是从哪儿掉出来的?伊莱捡起信封,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拆开,毕竟信封上写的是他的名字,这只可能是奈布送给他的。他已经忘了他的生日是七月二十五日,就在昨天。隔着永远不能跨越的屏障,他们屏住呼吸,伊莱拆开了精致的信封。

  

  亲爱的伊莱:

  展信安。

  写你的名字时,我有一些慌乱,但是请原谅我不能再重写了,因为这已经是仅剩的一张信纸了。不过我想,其实无论写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我永远学不会写着你的名字稳住呼吸。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还在离你很遥远的地方给老板打工,请不要因为我没有在你回家的第一时间给你一个拥抱而生气!你的倒霉骑士正在为你买下一座真正的安居之所的路上披荆斩棘,你只需要等我一会儿。

  每一位走过弯路的前人,都说生活的棱角会把人磨得不像以前,我一直觉得这句话可以形容我,但我绝不让它来形容你。我们两人之中,浪漫的那个总是我,因此我向你抱怨你老是不会记住我们的纪念日的时候,我也没有期待过什么回应。但是就在我们的五周年纪念日上,你不由分说地就把我拉上车,害得我跑单了好几家店的惊喜预约,然后在一片闪烁的星星灯下,对我掏出了一块小小的盒子。真好,我策划了好久的求婚仪式,就这么被你抢先了。

  自从毕业之后,你的不安,你的犹疑,甚至会逐渐频繁地问我想在哪里定居,买什么样的房子等等。我都知道,可我怎么会不爱你?那天晚上你的眼睛比星星还要明亮,我笑着说,不能只让你一个人求婚,以后我要订下一整座花园补偿属于你的那一次。于是你生气了,跳过所有繁琐的步骤,拉过我的手强行把手指塞进戒指里。很抱歉,但我还是想说,有点痛。

  我怎么会不爱这样的你呢?回家之后你问我,上一次你的生日,我为你准备了惊喜,用衣服罩着礼物顶着瓢泼大雨一路跑回家,我冻得瑟瑟发抖,而你却在加班时,我是怎么想的?我当时仍然沉浸在被惊喜砸到脑袋的眩晕中,没有回答,你以为我生气了,也不说话。

  但是请你相信,无论何时,我的回答永远都是:我想见你。

  

  伊莱跪坐在地板上,读到最后,泣不成声:“可是我直到最后也没能说一句爱他……”

  “为什么我总是在忽略他的想法……自从毕业之后我就一心扑在工作上,但我完全忘记了他需要什么,我只是想让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是如果他不在了,那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在他离开家的最后一个夜晚,我还在和他吵没有用的架,最可笑的是我甚至不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吵了什么……而我就这样放他走了……我永远都不会……我永远都不会,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就像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一样……”

  不,不是这样的!

  奈布着急地喊道,他张了张嘴,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喊声。他冲上前去摇晃着伊莱的肩膀,可是那双透明的手臂只能徒劳地穿过生者的身体。

  他要怎么办?

  情急之下,他把目光投向四周,寻找着可利用的物品......贺卡!它掉在一旁,并未被发现,那张小小的,心形的,他写信那天因为着急而忘记写日期的贺卡!这是他完成执念的最后的机会了,他拼尽全部力气,抵抗着“场”的禁锢,向那个方向伸出手:“求求你,我只是想......”

  不知多久过去,哭到疲惫的伊莱直起身,面前摊开的信纸上,竟然多放了一张心形的纸片,花纹和信上的烫银如出一辙。伊莱拾起纸片,那上面熟悉的字迹和不可能出现的日期却让他的泪水再次决堤:


  生日快乐。我永远爱你。

              ——奈布·萨贝达

                    20xx.7.26


  他突然福至心灵,转头看向身旁,似乎想与许久未见的故人再次相会。昏暗的灯光下,没有人知道透明的灵魂已经消失,他遗落在家的所有物品上,只有灰尘缓缓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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